（六）
一行人马，离开女儿国国都，继续西行。
我总觉得气氛与些压抑。
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唐长老慢行！”
回首间，马队已至眼前，为首的正是女王。我看见，师父的眼中闪过几分惊喜。
“唐长老，你去意已决，我不敢挽留，你我今生有缘无份，只好等待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吧。且干了这杯酒，一路珍重。”
队伍渐行渐远，耳边仍回荡女王的歌声：“我不后悔曾经爱过，只是天涯从此寂寞……
猪头只嚷嚷着没多带几个馒头果子路上受用，猴子只催着白马快些赶路。
我看见师父的眼中分明有泪盈然。
一道电光象银色利戟刺破苍穹，我以为要下雨了，象所有庸俗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然而清风徐来，云开日出，阳光再次把它的热情奉献给大地。
忽然好空虚，好想能有个人爱我。
（七）
光阴荏苒，转眼间春去秋来。
队伍在无边的荒野中行进。
但见“雁落平沙，烟笼寒水，古垒鸣笳声断；青山隐隐，败叶萧萧，天际暝鸦零乱。”
老和尚突然长叹一声。
猴子道：“师父为何叹息？”
“此情此景，叫人怎能不生家国之思。”
“呵呵，你自幼无父无母，何来的家？”
“猴头此言差矣，想我自幼生长金山寺，僧众上下待我如亲人，老住持更是对我胜过亲生子。不知道我这一走数年，他可否还在人间？”
“哈哈，师父，我倒怀疑，你不会就是老住持的私生子吧？老孙近读《天龙八部》，虚竹子的身世便是这般。”
“休得胡言。我本姓陈，父亲是新科状元，只因被强人所害，母亲为保我性命，将我放于竹篮之中，随江水漂流，为金山僧人收养。”
“哇塞，好浪漫耶。据我所知，凡太离奇的故事多半是靠不住的。”
猪头忽然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老沙，我也想家了，想我的高氏娘子，孤苦伶仃，日子过得可好？”
我也突然很想哭。
家是什么？
我生平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就是一个特别令人牵挂的地方，一些令人无法忘记的人？师父有他的金山僧众，猴头有他的猴子猴孙，猪头也有他的高氏娘子。
可我呢，我的家在哪里？
天庭吗？那儿太冷漠。
流沙河？那儿好寂寞。
我第一次体会，我原来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使我不禁唱起一首凄凉的歌：
“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悲也好喜也好命运有谁能知道，梦一场是非恩怨随风飘。。。。。。”
“有病！”猴子低声骂道。
（八）
虎力大仙和师父都端坐于高高的云台之上。
骄阳似火。
“老沙呀，师父不行了，你看他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别是中暑了吧，我们又没带着藿香正气水，要不，让他认输算了。”
“呆子别慌，看俺老孙的手段。”
轻轻从脑后拔下一根毫毛，嘘一口气，顿时变成一只大马蜂，嗡嗡飞去，在虎力大仙脖子上狠狠一蜇。
虎力大仙惨叫一声，翻身落下。
“我们赢了，师父好棒，耶！”猪头跳起来鼓着掌。
我悄悄扯了下猴子的衣服，“这么做，是不是有点那个，那个卑鄙无耻？”
“老沙此言差矣，这丫挺的是妖啊，对付妖精，难道只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
我明白了，要想用点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付谁，可以先把他归入妖魔一类，那你就是代表人民代表正义对他进行惩罚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了。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同志的残忍。
至理名言。
（九）
一路走来，忽然有些厌倦，有些乏味：妖精都是一个模样，招式都是老一套，过程和结局也是如此雷同：斗争、被捉、然后救星从天而降。
我曾奇怪，大闹天宫时威风八面的孙大圣，怎么一个妖精也打不赢？
终于明白，不是赢不了，而是不能赢。
妖精都是有背景的。
比如白鹿吧，可是南极仙翁的专车司机，什么内幕不知道，仙翁能让他落在我们手里？比如老鼠精吧，是李天王的干女儿，金翅大鹏更了不得，如来的远房舅舅，根子硬得很呐。
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次被捉，一次次上蒸笼。
好在师父也是如来眼中的红人，观音最宠爱的师弟，所以我们才能一次次逢凶化吉。
（十）
辉煌、威严而又压抑，这就是雷音寺。
佛祖说：“你们业已功德圆满。”
佛祖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一个愿望。”
愿望？
我不知道猴子是否会重回他的花果山，继续他占山为王的快乐日子；猪头呢，对嫦娥的爱会是一生一世的刻骨铭心还只是年少的懵懂和酒后的冲动。
我呢？我的愿望是什么？
“佛祖，让我考虑一下吧。”
我转身走出金碧辉煌的大殿。
天空舞起雪花，似迷离的梦，终而织成厚重的网。原来极乐世界也有阴晴雨雪，风刀霜剑。
漫天大雪里，我突然记起女儿国王含泪的面影和离开车迟国时，人丛里一位少女浅浅的羞怯的微笑。到底是什么，才可以给我以温暖？
“佛祖，我要去人间。”
我愿做一名凡人，真实地痛并快乐着。
